正月十二这天,义儿军大队终于抵达了营地,因为营栅规模不大,容不下那么多士卒,所以真正能够进入大营的,只有左厢五千人及中军横班的几个都,他们开入营寨内,按照指定的位置搭建帐篷;右厢大队则继续向东,分作两部分,进入上、下石村驻扎。
这几天里,还有各州刺史、兵马使、军城使、守捉使抵达,和李小喜一样,随意沿着石溪边上自驻营垒。见义儿军中军入住营地后,这些军将们都前往营地求见大帅,但大帅刘守光路上很“辛苦”,需要“静养”两日,所以众人都没见到大帅,只有节度判官刘知温一一接见了他们,好言安抚一番之后,便派人带领各位军将到指定地点扎营。
李小喜也得到了刘知温的接见,与大安山当夜相比,刘知温的态度在彬彬有礼中更显示出一种淡淡的上下尊卑之意,刘知温为尊,李小喜为卑,与当夜两人的亲密无间有着本质区别。两人的谈话是刘知温接见的所有人中最久的,因为刘知温向李小喜问了很多平州乃至营州的问题。李小喜得到的特殊待遇虽然令其他人艳羡,但他本人却相当恼怒,因为刘知温的问话充满着不可拒绝的强迫。
“若是当日知道你会如此待某,某早就将你乱刀砍死了,你个贼厮鸟!”李小喜一边恭敬的回答着刘知温的问话,一边心里暗自发狠。
但发狠归发狠,李小喜此刻却拿刘知温没有办法,刘知温已经是幽州公认的第二人,如今在大军之中更是说一不二,真要砍李小喜的脑袋,别人绝对不敢有二话。
怀着满肚子怨气的李小喜出了中军大营,仰天长吐了一口气,似要将心中的憋屈尽数吐出来。等心里重新好受了一些,他便赶回石溪边,指挥部下移营。
新的营地位于离大营稍远一些的几座丘陵间,丘陵上已经不知何时搭建起了几座高大的箭楼,既可御敌,又可警戒,每座丘陵上还设置了一个小型的军营,护卫着这些箭楼。丘陵间没有营栅,却以几道壕沟连在一起,壕沟边钉满了鹿砦和栏马索。
以李小喜的眼光,这样的防御比起中军大营那座单纯的营栅要强出许多来,那座围绕保护中军营地的营栅着实过于脆弱了些,不仅钉桩不深,而且构筑营栅的木头也相当单薄,与路上所见石城下的营州军那圈厚实的营栅相比,有云泥之别——单论厚度,营州军搭建的营栅可是由三排原木构筑的!
起伏的丘陵环伺间,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粮袋,粮袋正中围了数十个帐篷,最中间那座高大的帐篷外,立着一杆“周”字大旗。另一边还有一处大帐,同样立着一杆大旗,只不过旗子上写着“张”字。
李小喜盯着那杆“周”字大旗,又看了看那座大帐,心道“这就是正主了”。
第三十九章 卢龙节度(八)
李小喜及所部“平州军”被编入的是后军,后军通常就是押粮的部队,此处也就是义儿军的粮台。
刘知温接见李小喜的时候,曾经向他说起过,这次大军“会剿”石城,启用的粮台大使正是周知裕。当然,刘知温也同时向他多解释了两句:周知裕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后军粮台的主要权责在义儿军都虞侯、后军都指挥使张景绍身上,李小喜要听候张指挥使的命令,立了功勋之后还有重赏。
李小喜相信,刘知温在接见每一个军将的时候,都会说出上述解释,但对于周知裕怎么成为粮台大使的,李小喜非常清楚。
李小喜拜见张景绍的时候,发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惧怕的神色,说话间也有些局促不安,一点都没有身为主将的那份淡定和稳重。想了想后,他便明白了对方惧怕自己的根由,或许大安山那一夜,这位张将军是被自己弄怕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冷笑连连,随即大模大样的张口要了很多东西,包括二十副皮甲,而张景绍竟然都答允了,似乎只想着赶快把这位瘟神送走。
李小喜选择了离周知裕营帐最近的一处地方下营,帐篷立好之后,他便大刺刺的四处溜达。在粮台营地里,他的熟人可要比中军多得多,比如原来山字营狼行都的都头刘山允,他如今是儒州兵马使,但同样郁郁不得志,倒不是说地方不愿供给钱粮,而是儒州根本供给不了钱粮——儒州是大战之地,早被宣武军和魏博军清洗了好多遍,更有成德军随后的偷袭打劫,完全没有能力供应刘山允的儒州军。
不过刘山允过得要比李小喜稍好一些,至少儒州刺史不会像平州、营州那样难为李小喜,所以刘山允还是将新的儒州军扩充到了四百余人。
李小喜是大安山之变当夜的首难者,刘山允紧随其后,所以无形间有着共同的感慨。两人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然后拉着同样被发配到粮台大营驻扎的其他原义儿军左厢各都队军官、如今的各种刺史、兵马使、军城使和守捉使们一起,在大营中拉开架势畅饮起来。
这些人都是游荡在河北大地上的职业武将,手下都掌控着属于自己的武人团体,是俗语中的“兵油子”,见惯了风浪的,哪里会把当日表现不堪的张景绍放在眼里。没过两天,各种明面上的军法便都违反了个遍。
张景绍起先还想以后军主将之威惩戒几个出头鸟,但随即发现每一起违例中似乎都有“刘兵马”的影子。张景绍每次见到“刘兵马”,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大安山当夜被乱军砍死的司全爽,于是便感到头皮发麻。为此,他曾经发信向中军大营寻求支持,但刘守光和刘知温对此却有些纵容,他们的解释是,这些人都是当日鼎立的首功之臣,若是就此处置他们,恐全军将士心寒。
刘守光的态度更加明确一些,他干脆让张景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些人向来对军纪就不怎么上心,但战力却很是可观,当年他刘守光就是这么用人的,所以让张景绍不要过虑。接到中军的回复后,张景绍只能仰天长叹。
张景绍叹息的时候,不远处的周知裕也在独守空帐,默默叹息。
当年为了维护如嫩芽般成长的营州,周知裕张开自己的翅膀,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李诚中等自己亲手培养的将领,在许多利益攸关的大事上寸土不让,拼命争取着一切可以争取的好处。在将平州、营州送上正轨的同时,也深深得罪了刘守光、赵元德等卢龙军内的重量级人物。
大安山之变后,周知裕一直困于牢中等死,他也早就做好了被刘守光杀掉的准备。但刘守光并没有杀他,在郭炳呈的极力劝解下,周知裕得以苟活至今。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完全是因为营州的存在,而刘守光不杀他的原因,正是想以他为质,要挟李诚中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