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脑子嗡一声,太阳穴好似炸裂了一样突突的跳,他抢上来一把掀了薄毯,摁住杜仲的右脚,双眼赤红盯着看,半晌,跟吃人似的一字一顿的说:“十岁那年,我亲手割掉了自己第六根脚趾头——磨脚和断趾我分得出!”磨脚都在上半个脚趾,这却是脚趾根旁凸出了一块。

事情怎么就这样寸!杜仲力持平静,心里默念安安说的那句:打死不认。干笑一声,杜仲挣开。

王子腾眼前发黑,脑仁全是乱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全没想。

杜仲看他楞呆呆的,当即胡乱换上外衣,赶忙出门。

王福就见仲小爷跟被鬼撵了似的出来,突然看到新袍子左臂上渗出的血,瞪大了眼:“哥儿哥儿,怎么又流血了!快叫岑大夫!”

杜仲摆摆手,风一样往前走:“你们送了信到我家,家里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模样呢,我得快回去。”

王福飞快倒腾两条胖腿,累得喘吁吁的抓杜仲的腰带拦住:“哥儿,至少把药喝了呀。”

杜仲怕他再纠缠,“药呢?”

王福赶忙打开提盒,药已洒出来小半碗,他正要说话,杜仲已单手捏住碗沿子,仰脖子一气灌下:“告诉太太一声儿,我怕妹妹担心,就不去告辞了。”

说罢,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半生不甘,半生夙愿,王子腾好容易平复下来,这屋里哪里还有人!

才追出大门,只看见仲小爷骑马去的背影。王福摇头叹气的回来,方到客院门口,就见老爷凶神恶煞的冲出来。

可怜王福心宽体胖长了这些肥肉,都没能阻止老爷将他提起来。

王子腾将脸上所有表情都收起来,只提着王福衣领子的手青筋毕露:“仲哥儿呢?”

“回、回家了。”王福却更怕了,磕巴着说:“仲小爷怕咱家安姑娘担心。”

不!姐儿不是王家的,仲哥儿才是他儿子!

混沌了一阵子,王子腾已勉强找回理智,立刻就命他心腹去查杜仲,查云氏,查杜栋……

亲信是跟他的老人,因能问一句:“不查逆贼了?”

王子腾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查!”

他那些属下立刻去办。

当夜,王子腾在杜仲曾借宿过的这间客房里坐到四更,头痛欲裂,但亲卫仍没来禀告。王福看他脸色乌突突的,实在害怕出事,只好去敲二门叫往里传话。

等李夫人赶来,天已将近五更,李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猜度又是朝中倾轧,因气道:“老爷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罢,你这样只管熬,哪怕明日就点你做内阁大学士呢,这还有命作吗!”

王子腾这才抬头看相伴多年的妻子,僵硬的勾勾嘴角,想笑,眼里却不知怎么掉下两滴浊泪来……

李夫人压着喝下碗安神汤,王子腾就在这房里歇了,那一万药效十足的安神汤,仍旧只让他入睡了两个多时辰。

而这短短时辰里,王子腾一直在做梦。

梦里,他要李家的财产,因此不愿夫人认回孩子,他说:“命在才能图其他。”

将亲儿子推开了。

仲哥儿被陈子微收做弟子,他自觉少一桩烦心事,大笑:“哥儿拜入他门下,是人品能为入了他与林如海的眼了,是仲哥儿的造化。”

又将他亲儿子推开一步。

接着,仲哥儿动了举家搬去辽东的心,亦是他派人威胁:“哥儿最好打消了远走的主意……若离了都中,可不敢保证哥儿姐儿平安。”

酒仙居前,父子见面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