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技术意味着更少的人力,生产更多且质量更上乘的货物,因此,市面上对新式织布机的要求十分巨大,谁都不愿让对手抢占了先机,自然而然,一批聪明人也就应运而生,他们懂得织布机的原理,同时有诸多奇思妙想,他们有的受雇于织布机的工坊,专事研究,有的在无意之中改进了某样工序,却都不一而足,获得了丰厚的报酬。
谁能改进工艺,谁能开发出更可靠的生产工具,谁就能获得不菲的收益,这几乎是谅山人的共识,而这些‘发明家’们不但获得了金钱,在有意的宣导之下,也成为了人人称羡的对象。
乃至于陈学专门开了一篇巧匠的文章,充分阐述了巧匠的重要,这等文章在旧学看来,实属大逆不道,可是陈学之所以能发展,却只是因为它适合了眼下谅山乃至于交趾的生产力罢了,在谅山人看来,在那些到过谅山的人看来,却是理所当然,这是视野的问题,有人站在山沟里,看到的事务是如此,便以为天下便是如此,自以为掌握了真理,有的人站在山腰,看的又是另一番风景罢了。
郝政见郝风楼对这奇淫巧技有兴致,于是不免多讲了一些,等他不由侧目扫了一眼不吭声的杨士奇,却猛地想到,自己见了儿子不免有些兴奋,竟是忘了有这么位贵客,所言所语,尽都是一些‘粗鄙’之词,这位杨学士听了,怕是不喜。
于是郝政不由抱歉的向杨士奇一笑,道:“杨学士,恕罪,恕罪,这家里长短的事……”
他故意将这些比喻为家里长短,便是故意想掩饰的意思。
杨士奇却是淡淡的一笑:“无妨,老夫听着也是有趣,此番老夫奉旨前来,一是安抚陈学生员,其次便是视察考院之事,还有一桩是老夫的小心思,就是想来这儿走一走看一看,这谅山在庙堂上,屡有被提及,毁誉参半,老夫也是慕名已久。”
郝政便哈哈一笑,起身道:“你们旅途劳顿,先歇一歇,稍后为杨学士接风洗尘。”
杨士奇觉得奇怪,这里只是驿站,距离碌国公府料来也不远了,这接风洗尘,理应是去碌国公府的,为何却安排在这里。
不过没多久,他就明白了原因,这驿站外头很快便人山人海,无数的名帖如雪花一般的投递进来,杨士奇不由暗暗吃惊,郝家在这里,人心竟是到了这个地步,众望所归四字都觉得有些轻了,好在大家只是在驿站,若是当真启程,半途遇到了这么多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到了夜里,郝政准备了酒宴,杨士奇吃的有些醉了,脑子里却还保持着清明,连夜回房下榻,只是在这榻上却有些睡不着,辗转难眠,盖因为这里的天气潮热,让他有些不适,另一方面,是今日的所见所闻,其实眼下只是在谅山边界,他所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是这里的东西,诸多都让他震撼不已,纹银千万,沿途川流不息的车流,喧嚣和热闹,行人的匆匆,这一桩桩事教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地方和所有地方都不同,他是江西人,江西是鱼米之乡,他见惯了鸡犬相闻,他去过金陵,领略过秦淮的热闹,也见识过紫禁城的庄肃。
可是……这里,有一种别样的味道,繁忙,喧闹,却又井然有序。
从广西踏入谅山的那一刻,杨士奇有一种错觉,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这一脚踏出,却是两个世界。
他睡不着,便和衣服起来,他住在驿站的三楼,接着暗淡的星月,站在窗台上,扶着勾栏,看到了万家灯火,那夜色霭霭的薄雾中,无数的灯火竟是一直蔓延,一直蔓延,蔓延到了天边……
呼……
“老夫,是不虚此行么?”
他喃喃自语,不由失笑,自己是何人,走过千里路,读过万卷书,天下繁华和残败尽皆看尽,这样的念头,实在可笑。
……
次日清早,郝家这边加派了不少护卫来,又来巡捕维持,因而得以顺利的前往碌国公府。
这一路上,杨士奇坐在马车里,这里的街道很宽阔,显然这儿已经限制了其他车马通行,两道都是黑衫短装,胸前挂着竹哨的巡捕,许多人围在路边,踮脚眺望。
当郝风楼的车马到了的时候,人群便爆发惊呼。
杨士奇倒是没注意这些东西,他关注的东西很多,这一路从五马桥往谅山深处,足有数十里,竟都是繁华热闹的地方,街道是新的,屋宇是新的,便是人,身上穿着的也是剪裁合体的新衣,这里没有那种随之可见的暮气,到处都是生机勃勃,人人都显得很精神,没有任何面黄肌瘦的样子。
杨士奇心里觉得奇妙,这一路有许多想要见识的,仿佛又有许多谜底没有揭开,因而心里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