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山头上,所有的细作,都不约而同地在情报里使用了最激烈也最惊悚的字句,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无论大狄官方还是反狄阵营,无论正史典籍还是野史异文,几乎所有文字记载中关于此战的态度都有惊人雷同:
——“守城者使用了一种新的防守战术,一种极度血腥残忍,简直罄竹难书的战术。”
——“就是地狱里的修罗,也不会使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手段。”
——“无论如何粉饰,这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愿死者往生极乐……造孽者功勋盖世尽享荣华,死后必下十八层阿鼻地狱!”
——“从今往后,潼关又名‘鬼门关’……”
驱赶百姓守城!不是协助防守,而是单纯由百姓守城。
整整25万男女老少,被分成250个千人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武装的狄兵一队一队驱赶到关墙上,逼迫他们用单薄的胸膛直面联军的刀枪。剩下的不到两千名正规军,陈霖华不再让他们参战,而是作为督战队,用弓箭和刀枪封锁住下墙的出口,一切临阵退缩的百姓都会被残忍地射杀。
一队死光,再上一队。这是一种无情而有效的极端守城战术,一批又一批无辜百姓被钢刀和利箭赶上墙头,他们挤满了关墙上的每一寸地方,即便身无片甲,手无寸铁,他们的存在本身也是一道坚韧厚实的血肉防线。
很难想象,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成人,几代人的含辛茹苦,数十年的岁月与经历,承载着多少希望与期待?可以产出多少粮食与财富?可是在这样一个无情的时刻,一个人的价值被无限简化:可以承受一到三支箭矢;可以在刀锋上制造一个缺口;可以用肋骨卡住一支枪尖;可以消耗一名战士挥舞兵器的体力……
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啊?
联军的士兵们砍钝了钢刀,手臂挥到酸麻发肿,可依然有一眼看不到头的“守军”哭喊推搡着涌上关墙,在士兵们因过多杀戮而疲惫无力的时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疯狂人群会将他们按到在地,徒手撕成碎片。
毫无疑问,联军的攻势遇到了极大阻碍。尸山血海比雄关险道更加难以逾越。
潼关就像一个巨大石磨,不知疲倦永不休止地转动着,无论倒入多少豆子,出来的只有染血的齑粉与碎沫。
这是一场毫无英雄气概、也没有一丝技术含量的罪恶之战。单纯使用人命拖延时间,消耗入侵者的耐力。超过25万条鲜活的生命,并没有对联军造成明显损伤,可却最终换取了潼关固守三十天的奇迹。
当海兰坤的龙军铁浮屠最终赶到时,在层层山峦一样的尸堆前,大声宣读了册封三位大狄万户侯的圣旨。一阵狂飙骤起,腥风扑鼻,似有无数冤魂在风中泣血控诉,却无法压制住三位万户侯高昂入云的谢恩声……
为了陛下!——践行誓言!不惜一切!包括灵魂!——天地可鉴,他们做到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不不,这句话太过单薄和苍白了。潼关以西,万年、礼泉、户县、蓝田、三原、云阳、泾阳、栎阳、高陵、渭阳……整整十一个帝辇之旁的关中富县,成了“但闻鸡犬、绝无人声”的空城死城。
陈霖华,阿赤儿,速柯罗,这三个人,用血淋淋的事实向天下人诠释了战争的真谛——伟大的胜利面前,任何一丝怜悯、人性、天良、尊严、荣誉、羞耻……都是多余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兵家盛宴】
楚国王宫的正殿,烛火通明。宫女们掩着嘴儿,正在小声地交谈着,漂亮的大眼睛里不时闪出惊恐的目光,望向前方挤做一团的人堆。在那乱糟糟的一堆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推我挤,大呼小叫……他们是谁?——当朝六部尚书,以及所有在京营主以上将领,还有……楚王本人。
难以想象,他们的身份如此尊贵,举止却如此荒唐。——只为了观看墙上的那幅巨大的司隶部作战地图。遥遥望去,地图上,代表四方势力的各色箭头错综复杂地交错着、纠缠着、撕咬着……圈圈层层,一团乱麻。
蓝色、黄色、绿色代表着三方反狄势力、黑色代表着大狄……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却唯独没有——红色。
楚国几乎所有在京的高官悍将,撅起屁股削尖脑袋,像争食的狗儿般围在地图前,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研究一场楚国缺席的战争。乍看似乎可笑,可如果这场战争决定天下走势,那再可笑十倍的事他们也做得出来。
情报显示,八天前,海兰坤的大军赶到潼关,当金色龙旗摇摇升起时,联军开始自主后撤。——不是退缩,而是高手过招前彼此拉开距离。事实上,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天下之大,除了战胜强敌,成为这里的主人,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苟延残喘。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