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帘角轻挑,洛诵双手捧着两串镂金兽角舆铃,“公子,倞王殿下言,是夜正逢消暑庙市,恐宫外人车拥促,特将车徽取赠公子,好一路通畅。”
清薄夜色,只有穆澈认得出洛诵脸上的为难,洛诵言罢将头微微左偏,示意倞王座驾就在左近。
穆澈静了一刹,指尖探至雕木窗扉前,忽失了委蛇兴致,收回手,只点点头,“挂上吧。”
洛诵抿唇依言,车驾一路鸣珂而去。
另一驾宽华车舆便停在去步数十的青玉藻纹砖上,送舆铃的长史回去复命时,免不得抱怨:“卓清侯得圣上赏识,却是这样不知礼数吗,殿下好心,他却谢都不谢一声。”
倞王的心情倒是上佳,祾王禁闭,他实在没有理由心情不好。琉璃紫金灯照映一张春风醉草的脸,他大度地挥挥手,“负名国士嘛,总要做些清高姿态的,且自随他,咱们也走。”
金吾驰禁,是夜京城百姓消病邪逛夜庙,尽管比不得中秋上元,也是热闹非常了。
在皇城中还不觉,一出左安门,便见宝马香尘,裙展喧嘻,博戏担花,杂耍叫卖,处处流连耳目。
倞王今日当真开怀了,庞运桥上走桥的男女众多,马车一时过不去,竟也能容让。
反是羁金络玉的良驹傲恃惯了,不耐地啴鼻勾蹄,似要万夫莫当地踏出一条平川来。
有大人牵住的孩童见了,兴奋指点道:“阿爹阿爹!胡马大宛名,锋棱肉骨成!”
大抵小男孩新学了这首诗,见景便念出来,牵住他的大人见那宽厢车驾华丽非常,虽无宗徽,也必是大家士族,怕孩儿顶撞了,忙将他带远些。到底忍不住笑了,刮他小小的鼻头:“先生说了多少遍,不是肉骨,是瘦骨。”
话音断续传进车厢,倞王振然一笑,马非胡马,可他觉得小孩的话很对——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倞王已不年轻了,可他偏要学少年意气慨然击节,只为那一句:万里可横行!
忽而他身子向前一倾,驷马没横行出去,又被人群堵住了。
前头隐隐传来男女争吵之声。
随行的长史吓得脸都白了。
平时殿下出行,最不耐烦路上拥塞,偏偏今日赶上夜市,偏偏又将舆铃送出去了,还不知怎么忍到这时呢。
晋王:你挡了我的路,我决定退出555
祾王、祾王不在线……
至于又没露脸的小吉祥:哎,一言难尽吧……
第56章 寤寐思服???皇宫很好?不如家好。……
前头有人正在吵架。
于旁观者而言,这就是场顶好看的热闹了,因为吵架一方是几个衣冠岸然的男儿,另一边却是位朱衣妙龄的女子。
起因是几个游冶郎醉酒而归,人潮拥动兼之醉步不稳,碰损了一个摆卖宣炉瓷盏的地摊。摊主自然要他们赔,其中一个不屑道:“都是些仿制的玩意儿,少爷踩碎了是你的平安,麻利卷回家去不说,还敢要赔银!”
那朱衣女子正好路过,见摊上之物虽为仿制,鹧鸪茶盏、鹦鹉酒盅也都可爱,听那厮不说人话,方才理论起来。
莫看这几个小子流氓作派,还有读过几年书的。其中一人尚算清醒,往摊子上扔了一袋钱,而后睨着朱衣女子,似笑非笑道:
“我这兄弟醉了,银钱已赔,只是女子理应贞静于闺阁,姑娘家中难道没有人教,这般当街吵嚷,成个什么体统。”
都说笑面虎,绵里针,不留意时伤最深。过路女子本为一身挺括的朱色长袍,青丝更挽成男子样式,只在发间簪一只攒丝金钗。这副打扮,落在行人眼里当然稀奇,不过她容貌冶丽,也未觉得不妥,叫那男子一说,就好像失于检点了。
朱衣女却不惧他,眉目也是一睨,平空多出几分风情:“这话说我呢?”
男子冷笑:“曹大家作《女诫》垂训后世,身为女子,便该贞静曲从,有何说不得?”
朱衣女挑目将人上下打量,嘴角露出几分鄙薄:“七尺男儿不论史集经济,成日将女子之言放在嘴里,可真叫我开眼。”
她玉臂轻负,樱唇微扬:“若说那班昭么,一世的确做成几件事,说出的话,也未必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