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的穆庭凇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顿了顿他低声道:“六丫头的事闹得家宅不宁,她确也太不懂事。父亲气闷了一场,老五的病症看着也大不似往日……我听全儿说,才知重阳那日……”
起兴了一大篇,下面的话仍不好开口,穆澈接口:“三哥想问,当真那般相像吗?”
“是。”穆庭凇被他见血一针刺笑了,“全儿那时年幼,对魏国公家的小姐只记个形影,也不大确凿,所以来问问你。”
魏国公是开国勋爵,代代出将镇守三关。先帝之时,长狄、虢勒、鬼方诸夷尚不似今朝安份称臣,老国公韩邈坤十五岁秣马报关,知命始还。
其长子战死,次子伤亡,三个侄儿以身殉国,而今岩虎关外镇西戎的搠锋将军武聿便是韩公外甥,掐指算来,亦是他家门下仅剩的男丁了。
魏国公中年得一幼女,小字蝉儿,夫妇二人膝下久空,爱之若珍,许配的便是东俊府五朗庭凔,可惜佳人命薄,其后之事,是二府皆知的了。
穆澈手内捧着剔红食斗,风动广袖如鸢,面色几分遗惘。“我不曾见过,先也不知,听阿姐说,相貌不过三五分像,倒是那颗小痣是一个模样的……三哥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那姑娘非是府里买的,身家不由我作主——便是可得,怕五哥那里不肯。”
“怎么会?”穆庭凇疑然动眉,“老五便是为了这宗作践了身子,如今有了——”
穆澈摇头轻喟。
他是钟情,又非失心,难道连人也分辨不出?若肯以此待彼,何至于带累到如今。
从前他不明五哥何至于自苦至此,如今却感同心受了。对苦恼的穆庭凇道:“三哥何不先去问一问?”
“我不愿。”
果如穆澈所料,五郎听闻此事当场回绝,随后捂着帕子咳个不住。
“不愿便不愿,我不过多事,又没人强逼了你,何苦激动成这样……”
三郎在外恁般风行的一人,不忍看弱弟这样,又怕话重委屈了他,又怕手重拍坏了他,无措立在一旁,直至侍女为五郎抚背理顺气息,方出一口气。
他忍了忍,还是劝道:“即使不做他想,为你自个的身子,也该多多保重。父亲时而念叨着你呢,若你好了,家中该有多欢喜。”
穆五郎倚身榻畔,潇白欺雪的唇勉力弯了弯,“多谢三哥费心。我心里明白,这一世便是如此了。除了三哥,谁还常往我这院里来,就是父亲……咳、小九离格儿成那般,在父亲心里,亦觉比我有出息得多吧。”
“莫作胡思。”穆庭凇心下不是滋味,“你只好好养着,心绪一开,终有好时。”
见他一脸疲伤神色,三郎劝慰几句便离开。冰上之言,自此作罢。
诸事于袍儿罔不知情,过几日复归府中,与吉祥再提暗夜惊险,都是心有余悸。
吉祥脸上掴痕渐平,闭门多日,终于得以见人。穆澈抵近凝审,雪肤平滑又如婴孩,细绒柔柔,视久心痒。
两人原离得极近,秋光透窗,睫鬓相厮,正是一幅闺房好景。
吉祥耳边薄息痒痒,却久久不待他有旁的动作,仿佛真为验伤,侧头在他鬓下啄了一口,娇低低道:“是不是和从前一样?”
穆澈展唇似有笑,转脸莫奈地按按她的脑袋,手指在伤痕平复处抚过,“可怨你师父不怨?”
吉祥自是摇头,想了想又抿唇道:“我知道师父是疼我,就是……这般疼得也太狠啦。”
穆澈揽她在怀,“若再有下次,如何?”
他自不会允许再有下次,只是经此一遭,心无宿滞的无双雅士也尝到了患得患失的滋味。
小姑娘倒是乖觉,软软搂住他腰,“我听你的话。”
想起上一次在茶寮受挟,她目光如镇,不管不顾冲上前的模样,穆澈淡淡叹息,眼下的话只当耳旁风了。
即使愚勇,他也该赞她临危取节,可是站在自身立场,免不得多一份私心。
吉祥不知他这样深的心思,于她而言,当为何事并非先可预断。譬如十岁与父绝断、离家上京的决定,她也并未酝酿多少日子,当下只觉该当如此,便是如此,灵台清明得无一丝疑虑,即使此后不乏苦难,也没有一刻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