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恃宠、挥掷千金的妖女贱货……原来是这个样子么?
后排的几个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抬眼去看院里那口锅——手摸肚皮,都有点饿了。
糜副将脸色难看,大声道:“我们要茶你煮粥,是瞧不起我们大老粗,觉得我们不配喝茶吗!”
吉祥听见了没有理会,她煮粥不如穆澈在行,那勺柄又太长了些,只好双手握住用力地翻搅。
米粥里添了瘦肉丁,在火力的薰烘中,每搅一下,便有香腻的气味泛出来。
要茶送粥,是觉得我不配吗?——这话,吉祥从前也听过一次的。
那是一个千里迢迢上京来找颜不疑斗茶的怪人,败于颜不疑绝技之下,怔忡变色,颓在茶坊的背巷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仰头看天自语不停,失心疯了一样。
颜不疑最没同情心的一个人,打发宋老爹去轰人,要是轰不走,就叫两个伙计抬了丢到两条街外。
老爹领命下楼,没想到那人看见宋老爹,一瞬间回魂,抓着他的衣摆大喊:“茶!再给我一碗他调的茶!我一定能明白,一定!”
宋老爹和疯子打不起交道,只得给坊主传话,没过多久,伙计送下来一碗粥。
粥是新熬的,放到七成温,不烫不凉,正正好好。可那人看见这碗白花花的东西,当场就疯了,抬起胡茬横生的脸吼道:“我苦修茶道三十年,你觉得我不配喝你的茶?你看不起我吗!”
“吱呀”一声,楼上菱窗推开了。
那年的吉祥十三岁,年月静好的时光,惟一的忧愁不过是困在坊主屋里挨罚抄书。那天,她看见颜不疑很烦的侧脸,好似强捺下揍人的冲动,才能倚着窗子说一句话。
颜不疑漫淡地垂下眼皮,努嘴儿:“饿的时候喝粥还是喝茶?三十年,学了一脑袋狗屎。”
就这么一句不好听的话,神奇地令巷中的茶疯子安静下来。
那人捧着那碗粥呆呆半晌,忽向楼上长身伏地而拜,而后端起粥碗,大口大口喝进肚子。
这么一句骂人话,吉祥一记就是多年。
是坊主教给她的,食为世人最先所需,茶道再深,永远不过锦上添花。
她知道外面这些人此刻需要的不是茶,也不是拿她出气,他们需要在冷槊寒甲外的一点温暖,需要一样支撑他们战斗下去的理由。
她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总归可以试试。
熬好的粥盛了出来,晾到七分,正正好好。吉祥抬指抹了抹额边的浮汗,端起一碗向外走去。
这一步牵动了王府内所有人的神经,所有人的足尖都跟着往前蹭了一步,似要护住这个婉柔的姑娘。
可他们没本事喊停,谁都知道,这时候一旦和兵士们发生冲突,自家窝里内乱,昌黎城就完了。
门外人心明如镜,所以才敢这么闹。
穆澈的身子也向前动了一动,吉祥冲他一笑,“没事的。”
穆澈眼色深邃,没有拦着她,寸步不离地跟在身畔。
吉祥一个小小女子,这会儿面对一大帮血煞未净的老爷们儿,也不知怕。她玉腕捧起粥碗,与眉平齐,递给第一个人:“婢子无用,谨奉粥食,待将军平安凯旋。”
那人是个徒兵,没想到变成如此情况,看着这么好看的姑娘对他低眉顺目的,胸口有些发端。
他想起了自家媳妇儿,就在城里住,新娶不久的,眉眼还有些怯怯地怕他。他下了战场就跟着人来王府闹,都没有回去见过她。
她那么小的胆子,哪里听得炮声,一定为他担心得要命,一定是……哭了。
徒兵不知自己如何接过的那碗粥,闷头喝一口,胃里热乎乎的,眼里酸楚楚的。
这个时候他才回想,北燕王为一个女人发兵的传言最初是从哪流出来的?
穆澈亲自端着食盒,吉祥接过第二碗,奉给下一个人:“婢子无用,谨奉粥食,待将军平安凯旋。”
她分不清这些人的阶职,无论尊卑都称将军。这些人有的接过,有的犹豫地看了糜副将一眼,讪讪没有接,却无一例外,都被那声“将军”叫没了怒火,反升出沉重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