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圣上的身边只有他和陶公公。
陶公公……
穆澈背生寒凉,脑中闪过那张总是含笑平善、忠于圣上的脸,闭了闭眼,声音比自己想像中还不稳,“……你们在圣上身边埋人?”
“以防万一。”穆庭翚直言不讳。
防万一?一旦事发,这万分之一的凶险就是倾门举族之祸!而且,陶公公是自来跟着圣驾的,世父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京辅都尉目光深锐:“良朝,回答我。”
穆澈松了手心的汗,不过极短暂的一个霎那,没人能看出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在一瞬间镇定了下来。
“所以,”他把怀里的书撂在案角,和穆庭翚拉近了距离,直视映出自身影子的黑眸:“穆九是世父故意赶出家门,安排到大皇子身边的么,大哥?”
穆庭翚怔愣住,他性情塞渊敦稳,极少有失态之状,然而听到这句话,他的震动不啻于片刻前的穆澈。反应过来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每一分变化,都清清楚楚看在穆澈眼里。
这是方才电光石火间,穆澈突兀升出起的念头。等到这个荒唐的念头真被证实,他的心开始一分分往下沉。
他的世父是位精明的政客,他一直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想到,世父的手段远超他的想像。
二皇子淄承风与宁家亲厚,穆宁两家却是多年死敌,所以穆伯昭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一条路。他早早把小儿子安排到大皇子身边,若将来长子继承,便可备留后用;同时又与玙亲王打好关系,看似三边不靠,其实每一条路都备好了后手——甚至连圣上身边,也安插了耳目。
“良朝。”沉默良久,穆庭翚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穆澈的呼吸由重到轻,点头,竟还笑了两笑,“不瞒大哥,我也是这样想。”而后他低叹一声,有一丝丝疲惫:“我不掺和你们的事。”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不会入仕,也不会插手朝局。穆庭翚心里松了一口气,“老庞的事你不用再问,就安在十一头上了。”
穆澈原本松懈的眉头再次皱起,诧异道:“十一他不在朝啊。”
“就是要他不在朝,就是要他够胡闹。”穆庭翚加重语气,若有深意地看一眼对面的人,没有其它要交代的事,提步欲走。
经过身边时穆澈拦了一下,犹然觉得荒唐:“我一个当哥哥的,做下了事,要他给我顶包?”
听到这句话,穆庭翚绷了半天的脸浮出几分谑意,在穆澈肩膀上拍了一拍,“穆侯爷,在我眼里,你也是弟弟。”
他一出书斋的门,就看见雪焉在院里,脚步微停。
雪焉上前见礼,叫了声“大哥哥”。
穆庭翚对这个妹妹向来温和,点头致意,而后笑道:“过来劝架的?”
穆雪焉莞尔一笑,“我知道良朝是最讲道理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穆庭翚笑:“妹妹这张嘴,就是说我最不讲道理了?”他眼梢旁扫,瞧见跟在雪焉身后的那个女子,亭亭而立,婉静流芳,腰间系的一枚冰髓玉牌,正是他当初送给良朝的。
穆庭翚的脸色愈发和缓,吉祥福身见礼,口称“大哥”,他也应下,半回头对身后之人道:“听说你给粼家的小子取了字,教好他。”
穆澈立在书房门外,表情有点哭笑不得,看样子已经不想答应这个人任何事。
可碍于多年的积威,他还是无比敬重地揖袖,“大哥放心。”
人走之后,雪焉将吉祥往书房的方向推了推,吉祥面皮有点热,进门就看见地上那块豁了角的砚台,十分意外地拣起来,“你们真吵架了了?”
穆澈随手接过撂在一旁,一本正经道:“好像不是,是他单方面教训我。”
吉祥心底咦了一声,难以想象穆澈被人教训是个什么样子。穆澈看出她的心思,哼笑半声,有气无力地拉她坐下,“这算什么,你等等看我爹回来的时候……”
想起还没修缮完的藏书楼和烧毁的上千珍本,穆澈重叹一声,又想起祸首独苏跑了没处抓去,又叹一声,再想起十一将要受到的际遇,他复叹一声,剪不断理还乱地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