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的喜悦倏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万分明白大夫人的意思,脖子却像被一根竹签撑着,这个头,万分点不下去。
昨日之前,她的确也是这样想的。
本是一片飘零叶,纵使开始学茶有个指望,她也从没有过妄求。
落岸生根当然好过随波逐流,可随波再不济,总胜过沉沦腐烂。
一向以为,那人不过信手捞起这片孤孑,直至昨天才明白,他,亦肯许她叶茂枝繁。
他竟将一腔真心都托付出来了,就如她一般。
吉祥心真,并非是为卫氏的话委屈,而是不愿欺骗搪塞长辈。
卫氏见她犹豫,面色微沉:“怎么,你不愿意吗?”
“我……”吉祥捏住手背,不敢抬眼,左不能说出实话,右不敢违逆夫人。矛盾良久,只得小声道:“我愿意。”
暗中却苦恼:愿意什么呢,难不成要我尽日劝穆良朝,早日娶自己过门?
卫氏这才罢了,又嘱咐她知分寸守本分数语,便命退下。
吉祥一径出来,白日当头照下,只觉之前吃下的东西都哽在胸口,琏瑚不敢多问,忙跟随而去。
路上吉祥便琢磨,这些话要不要与穆澈说,又如何说起。快到家门口时想:是了,他一片坦诚待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传述大夫人的话,也算不得不恭敬。
她这厢打定主意,轩中却没了穆澈身影,原是有客来访,才到前头去了。
袍儿对着吉祥清了两下喉咙,拂身坐在圆凳上,两指在桌面敲了敲,又拿捏一会儿姿态,方压沉嗓音道:“告诉你姑娘,我都知道,不必介怀。我到前头去,晚些与她说话。”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低了头。
可别说,这一肖真学着三分神韵,逗得吉祥心绪开朗,也笑起来,捂着胸口啐袍儿:“你再胡闹瞎玩儿的,当心人看见了!”
袍儿吐舌:“我怕传不明白大公子的意思,又怕外面的意思传到了呢,里头的传不及,口头的说到了呢,心里的还不及——”把手掌一拍:“这样最保准了!”
吉祥左右见无旁人,赶着上去堵她的嘴。
琏瑚连笑连挡连问姑娘:“刚刚大夫人和姑娘在里头说话,大公子怎会都知道了?”
吉祥住了脚步,拭帕喘匀气儿,鼓腮小声道:“他只怕是个神仙罢,什么都逃不过金睛法眼。”
亏她路上还想,怎么说能不出错儿,别像昨日似的,不过说了四个郡主,就被硬硬撂在那里了……
前头传报的访客却非平常来往,而是韶京中有名的一位闲散王爷信和王,儿时乃是养在靖旻太妃膝下的。
胤公公才过府求吉祥入宫,这会儿这位素无交集的信和王便访上门来,不难想是为谁游说。
穆澈眉间隐有不喜,直接不见,拐回书斋去了。
信和王满打满算为人长辈,列驾在侯府外等了一晌,当头吃了这个闭门羹,挑车帘瞪眼诧异:“这是你们主子说的?”
回话的小厮只得依实说。
信阳王“嘿”了一声,咂摸他这是被个小辈撅了体面?幸而平素做人随意,万事不过心眼,要笑不笑地道了几个好,舆驾扬长而去,后事暂且不论。
到了八月十三这日,穆温去书庄接堂姐回家过节。
卿儿在双王被裭翌日已回府,塾中学子也有大半回家团圆,只剩些家远的或生计贫寒的女孩儿寄居庄里。
穆温等着雪焉对罢名册,喝茶的空当,不由说起几日前圣上传召穆澈的事。
“姐姐说,圣上先召大哥入朝,后又拦在宫门外头未见,是个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难猜的。”穆雪焉淡淡道:“当初你们把那烫手的东西交予三司,就该料着圣上责问。传召良朝,是当下气得狠了,调查一个又扯带上另一个,果在大理寺,源出卓清府,圣上自然要问他穆良朝有何居心。”
穆温眼神变幻:“那后来……”
穆雪焉婉清的眉角如一缕黛烟舒开,“难得圣上还体谅良朝的为人,后来不见,自是想明白了,宠顾着他呢。”
穆温敛目沉默。天威难测,如果这样就算宠顾了,难想有朝一日翻覆起来,将生何等波澜。